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闲说斗富桥

发布时间:2021-11-03 点击率:

曹晓波

 

斗富一桥、斗富二桥、斗富三桥,明代皆以“豆腐桥”名排列。当年是否有豆腐坊集聚,并无史料记载。不过,后来将“豆腐”叫成“斗富”,或许是口彩,或许是一种追忆。因为在南宋,杭州成了行都临安,这三座桥被称“通利桥”“米市桥”“五柳园桥”时,是有过一段“斗富”似的繁华。

新区“城东厢”

南宋临安《乾道临安志》《淳祐临安志》《咸淳临安志》中,通利桥、米市桥、五柳园桥仅出现在《淳祐临安志》。当时,出东城走崇新门(相对现清泰路的城头巷)、走新开门(相对现望江路的金钗袋巷),护城河(现东河,时称“东运河”)上都有桥。两座城门之间,从没有破墙开过半扇便门,那为啥要造通利桥、米市桥、五柳园桥呢?

成书于乾道五年(1169)的《乾道临安志》载,临安城有七厢六十八坊(不包括宫城),并标注高宗于绍兴十一年(1141),候潮门外与江涨桥区块增加的两个厢。成书于淳祐十一年(1251)的《淳祐临安志》载,临安城经济、人口高速发展,又增三厢,其中东城墙外“城东厢”,只辖一个“淳祐坊”,是发展中的新区。

“厢”是辖地的行政级别。早年,江南的县府所在,称“城厢镇”,便是沿袭。再大的县,都不能僭越。“城东厢”,是一个城厢镇的规制。为此,淳祐年间造了第一座“淳祐桥”后,从现在的清泰路到望江路,又造十一座桥梁,横跨护城河(东河),以便新区的直达。

可以想象,当年东城墙外,沿河有开阔便道,熙攘士民出了城门沿城墙分流进入新区。或许,他们去看刚到的暹罗大象;或许,裙钗软舆的闺秀去了五柳园,听说菊花正艳。南宋《都城纪胜》说五柳园是“西御园”,可以和新开门外“东御园”媲美。《梦粱录》称五柳园为“西园”,也可看出它的亲民。

不过,十一座桥的规模投入,应该是商市的需求。米市桥、通利桥,还有已湮没的升仙桥,仅以桥名都能读出富足和奢华。《梦粱录》卷十六说,偌大临安城,米市只有三处:“湖州市(湖墅)、米市桥、黑桥”。要晓得,这是一个人口“一百二十四万七百六十”的京畿。

“新开门外草桥下”,有米行“三四十家”。“下”,杭人指“北”或者“西”。“草桥下”,就是草桥以北到米市桥。“苏、湖、常、秀、淮、广”运来的“客米”(并非仅本地稻米)源源不绝,品种有“早米、晚米、新破砻、冬舂、上色白米、中色白米、红莲子、黄芒、上秆”等十七种。哪怕隔年“陈米”也不欺买家,单列标明。每天,以升度日的“细民”要零售“一两千余石”(10万千克左右),“府第、官舍、宅舍、富室,及诸司”全是批发。

“物流”一应具备:“叉袋”可以租赁,“叉袋”就是麻袋,杭州方言;待雇的“肩驮脚夫”有“甲头管领”;船只“各有受载舟户”担保。整包买米,不用买家“劳余力”,当即车、舟送到。

繁华,少不了声色。《癸辛杂识》说,“吴俗此风(男娼)尤甚,新门外乃其巢穴”,他们抹胭脂,佩盛饰,取名像女子。或许,新区甫定,“警力”不够。周密感叹:对此没看到按“旧条”惩治。“旧条”是指北宋政和年的条法:“男子为娼者,杖一百,赏钱五十贯”。杖打一百,是“毙命”这道坎前的股肉稀烂,少说卧床三月。“赏钱五十贯”治伤,也算“怜香惜玉”。

元末张士诚扩建东城墙到如今环城东路,将这一片纳入城内。十一座桥湮没七座,只剩安乐桥(现西湖大道)、通利桥(斗富一桥)、米市桥(斗富二桥)、五柳园桥(斗富三桥),护城河(东河)就“十八变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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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斗富一桥

 

断河头与斗富一桥

明时田汝成《西湖游览志》说东河东段:“自宋筑德寿宫而湮之,故称断河头也”。这是将历史说成了桥段,让不甚了了的后人误以为真。其实,南宋德寿宫在城墙之内,怎么填都填不到隔了一条巷再一道城墙以外的东河。

《淳祐临安志》“卷第十”,有“城内四河”一节,开首第一条是“茆山河”:在城墙以内,“旧德寿宫之东,元(原)有茆山河,因展拓宫基,填塞积渐,民户包占,惟一存去水大沟,至蒲桥修内司营,不复填塞,尚存河道”。白话如下:因为造德寿宫,又加上“民户”违建,茆山河逐渐成了一条或明或暗的“沟”。看咸淳六年(1270)的《咸淳临安志》附图中“蒲桥修内司营”,即如今东清巷北段,确实有河道没被填塞。

还是说断河头,对照康熙二十三年(1684)的“会城图”和光绪十八年(1892)的“省城图”,两百多年中,东河这断河头都靠近现在的望江路。确实,在陆路交通鞭驽策蹇之时,断河头就是杭城的黄金码头。它三面河埠,舸撑帆鼓,可一路北上,经坝子桥、护城河,出施家桥,进入大运河水系。而当时的中河往北出武林门,在如今的大塘新村,是个断头。

“侬情长如江上水,愿郎弗住断河头”,说的是情郎到了断河头,随时会登船而去,河断,魂也断。“无情最是断河头,送往迎来不暂休……裘寒似铁霜华重,帆饱如弓风力遒,行路艰难忧子职,科名蹭蹬莫淹留”。说的是老人送子北上赶考,晨霜凛冽,衣寒如铁。他祈祷儿子即使考不中,也别在京城滞留。如此的民生良港,疏浚是第一要务。仅康熙五十七年(1718),浙江巡抚委托钱塘县疏浚断河头往北到淳祐桥“四百七十丈”河道,就花费了白银“二百五十七两”。

水港、码头的得天独厚,若再追溯至南宋,足可见证城东厢的奢华“斗富”。八百年岁月,烟云如梦,到了民国19年(1930)的“最近实测杭州市街图”,断河头相对北移了。但民初的疏浚,仍略见报端。民国2年(1913)7月10日《申报》一消息虽然着重于“捞起沉重大布包一个”,里面“概系快枪子弹”,但仍可见出掘沙清淤。

当陆路交通完全替代水路后,断河头的变化就大了。到了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,断河头在积淤和填埋中已经接近斗富一桥。当河坊街东段,从一条曲弯小巷和一个“断河头菜场”拓宽成一条大街时,断河头就断在河坊街北侧了,斗富一桥消失。只有原住民仍将河坊街南侧的东河故道那一片住宅,称“断河头”。

2010年再次整治东河,我看见在河坊街下,有一米直径的涵洞,引中河之水,汩汩淙淙,入了东河。后来,河坊街东段,当街挖出一条东西向的河道,连接了中、东两河,斗富一桥再度出世。虽物似景非,也聊以胜无。

金汁行

“金汁行”就是粪行,再早,粪行大多落脚在老城区外的河汊角落,譬如候潮门、洋泮桥、艮山门、坝子桥。城内黄金地段就一个粪行,在断河头。此时,这三面都是河埠的水运良港,已经退出了客运的辉煌。

老杭州说“活龙倒臭断河头”,不过,臭归臭,当年去皋亭乡下看灿烂桃花,仍在此坐船。毕竟水路往北,比旱路省力。再毕竟,“活龙倒臭”,也是家常尤物。

那时巷子中浩荡如龙的马桶,是一大景观。倒粪人有两种:挑柿子形粪桶和水桶形粪桶。前者是城外菜农,“庆春门外粪担儿”说的是他们。后者是金汁行粪工,有固定的住户。刚搬迁的人家,往往会收到金汁行送的竹叶,“好运到,节节高”,你家的马桶归他了。

粪行有粪霸,不乏洪门好佬。断河头的粪霸叫赵五九,老人说他斯文优雅,长袍短褂,每日水烟壶捧捧,茶盅酌酌,踱的是四方小步。十几年前,当地一位戴姓老人告诉我,他幼时,隔壁有一家茶馆,每当断河头的金汁行与他行起了纠纷,赵五九就出场“吃品茶”了。壶起茶酌,坐而论道。一旦谈崩,赵五九起身,就会让壶盅条凳飞一会儿。

金汁行是无本生意,权势者的窥觊就不是“吃品茶”能解决的了。民国元年(1912)10月25日《申报》讯:警察局长卢钟岳,没有通过杭县议会,批准成立“肥料公司”,被起诉缘由为“查杭城肥料一项,向由金汁行及乡农担取,壅植农田,而金汁行积久相安,粪船埠地也由该行永远纳粮,作为业产不独有关人民生计,并关住户安全”,认为警察局“名为维护卫生,实则保护垄断”。

杭县议会认为这没有考虑到上千粪工的生活要求,纯属“侵权”,要求取缔“肥料公司”。要晓得,当时丝绸的炼丝工会在“东街弥陀庵前”举行“同盟罢

”,仅仅是因为“工金酒资不敷赡养家口”,最终以“每疋加酒洋二分”才予平息。民国元年(1912)10月刚“异军突起”的肥料公司在抗议声中,为“顾全治安”取消了。

浙江督军署

民国初年,斗富二桥从陡斜的青石古桥改建为通小车的缓坡拱桥,与浙江督军署有关。督军署在如今梅花碑4号现浙江交通厅方位,处于城头巷与佑圣观路之间,包括梅花碑7号浙江水利厅。这梅花碑4号和7号,也算杭州门牌中的任性,它们不在一条路上,是两条南北相隔百余米的平行走向的路。也就是说,这是四条路隔离的一个独立区块。六十多年前,它作为旧省府的遗留,依然保持着清末民初的官署建筑风格:朱红的三楹三门,每门双扇对开,中门相对高大,打开时,路人可以看见一条笔直的甬道,以及尽头的大堂。现在的梅花碑7号,是它的后门。

有一个“官驿后”地名,足可佐证在建设督军署以前,此地的显赫。它是一个驿站,明时称“武林驿”,接待外来高官之所。民国以前,功能依旧。民国元年(1912)辞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孙中山,12月9日来到杭州,也入住此馆,时称“行台”。

民国6年(1917)1月,淞沪护军使杨善德兼任浙江督军,初到杭,督军署没有选址“行台”,是在清波门内陆军同袍社第一师司令部(现旧仁和署内)。第一师司令部迁往梅东高桥工兵营时,督军署才改址梅花碑。这年2月11日《申报》讯:“杨督军以本署房屋不敷应用,决意添筑……令杭县知事姚应泰饬员丈量田亩,闻自署侧官驿后起至城头巷止,民间屋宇一概圈入……外间所传以(在)前清(巡)抚署建造督(军)署之说不确。”

拆迁费也上了报纸:“佑圣观巷汤团弄一带吴小轩等十三户屋地圈购,共约地价及拆费五千五百十六元……昨日由财政厅如数报杭县转交,限下月十五号止一律迁让”。当时的“五千”,不啻如今五千万。民初这种先付钱后搬迁,赔偿公开的方式,堪称难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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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斗富二桥直街东段

 

斗富二桥的宅院

督军署建好,杨善德的家室搬到斗富二桥直街东头,时称板儿巷,现建国南路147号。2010年初春,我在147号门前见到“杨界”墙碑,推门进去,居然是一个近20平方米空空荡荡的地方,尽头有四扇民国风格的木栅门。再走进,内院豁然,见一座三开间二层楼房,尽显“西风渐进”年代的华丽。

楼房二楼,正面一排走廊,近2米宽,上有两盏吸壁西洋雕花顶灯,半米直径。一中年男子正倚着雕花廊栏负曝看书,我问这是扬善德的旧居吗?他说是的。我问您是第几代?他说他姓傅,第四代,扬善德是他外公的叔叔。他又说,在早年,143号、145号都是杨宅的门房,147号只是一间轿厅。

当年杨善德去督军署公干,那辆上海带来的两边能站立卫士的轿车,因斗富桥的阻隔和巷子的狭窄,只能绕道。好在民国6年(1917)初开工的“佑圣观巷沿官驿后城头巷至上板儿巷一段”改建,于民国8年(1919)1月竣工。斗富二桥以及“多甚狭窄”的巷子,拓成了真正的直街。

督军署后来成了省府,附近的宅院也多了深藏不露的精致。2010年,在斗富二桥西河下1号墙门内,一栋不错的二层楼房,70岁的金姓住户和我说,这二层楼房的原房主姓杨,在省政府上班。日本人打来时,全家随省府去了后方,留下一个管家。抗日战争胜利,杨回来,忠心耿耿的管家早吊死在了屋内。杨家不再入住,低价卖给金家,那年她4岁。

斗富二桥东河下24号,一座二层木结构大宅。因建国南路到此的拓宽,以及路面的抬高,房基低陷。但北面的封火墙依旧突兀高耸,墙下一小门,内是曾经的大宅厨房。朝东河一面,应该是大宅旧时的花园。2010年一位朱姓住户告诉我,原房主姓韩,上海人,民国时拥有多辆运输汽车,后来房子“充公”。前

几年,发还给了韩家后人几间。因为朱是老租户,依然住东河两间。凭借河上风光,老朱开了类似“农家乐”的饭店,生意不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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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斗富三桥

 

斗富三桥

民国2年(1913)8月10日《申报》有斗富三桥新闻:浙江前都督汤寿潜为沪杭铁路的通车“维持”一事,前往督军署“晋谒”时任都督朱瑞。汤的轿子抬上斗富三桥,哨兵照例检查。那轿夫也似如今专职司机,很不买账,与哨兵发生“龃龉”。

哨兵倒没与劳苦的轿夫动手,他“毁断轿杠”,“迁怒乘客”,当胸扭住汤寿潜,一把拖下。幸亏有个排长认识汤寿潜,“喝令放手,再三鞠躬道歉”。说这段,只是想说当时斗富三桥的陡斜,以及狭面的桥顶对督军署的守卫很有一点“一夫当关万夫莫入”的架势。

民初的斗富三桥改造,晚于二桥。民国5年(1917)10月8日《申报》说,“拟照斗富二桥及上佑圣观巷马路成案”改造三桥,窄巷两边“一律拆屋让路”,建成直街。民户的拆迁费,当月到“旧旗营平海路省警厅工务处照数发给”。

从那以后,斗富桥以及它们的直街,定格了老杭州的记忆。这一路,也是城南人去火车站的最佳路线。四十多年前,它像布满雪花的影片,常常入我远离故乡的梦境。恍惚中,下火车,出城站,走金刚寺巷的黝黛石板,过斗富三桥直街。当我在直街西口拐弯时,梅花碑在黑夜中都会豁然开朗,亮着一盏昏黄电灯的8路公交车终点站,哪怕黎明,也有一辆开往家的班车。

如今的斗富桥沿线,虽然几经整治,但民初的旧痕仍在。要说动作最大的治理,是近三十年前。临河吊楼式的房屋全拆,河畔那种嘎吱开窗,盈盈举盆,呼啦泼水的女人,从此不再。八年前又一次治理,我碰巧摄下了挖掘机将斗富三桥掘成两截的情景。据说,桥洞要抬高,要通游船。

几天前,笔者走斗富三桥的西口,怎么看,那挂了幌子的低房,都有梦中的影子。那天桥下,正有小船悠然,西河下往北一路,是称作“五柳园巷”的一片老宅。冬日温煦,人流熙攘。白墙黛瓦之间,住户们推桌吃茶,《碧玉簪》吟,一副金不换的写意。

 

(作者为杭州历史学会常务理事,《杭州日报》“城纪”“倾听”主笔)

来源: 《杭州月志》总第49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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